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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来森
冬日的阳光有些弱,弱得近乎疲惫,但却给乡下老人,带来一种慵懒的舒适。
晴好的天气,每天早、午饭后,村子里的梗爷都会拿上脚凳,到村中的十字街口处晒太阳。他总是随着太阳转,太阳在东边,他就面向东;太阳在西边,他就面向西。他是一颗追逐太阳的“夕阳”。那一天我遇到他时,他正靠在墙上,眯着眼假寐。我走近他,也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他睁开眼:“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刚回来。”我说。我递给他一支烟,他晃了晃手中的长烟袋,然后把烟锅插进烟包里,装了满满一锅,划了一根火柴点上了。他微歪着头,美滋滋地吸着烟,眼睛直视着前方,兀自地想着心事,好像我根本不曾出现在他身边。我知道,他在等待,等待另一些老人。然后,他们下棋,下一种叫做“五龙”的简单的棋,这样,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这些老人,本就事不多。农忙的时候,会帮家里看看场院,守守门户,打打鸡,撵撵狗,哄哄小孩。一进入冬季,就纯然无事了,于是就聚在了街头,成了乡村一道温暖的风景。
也许还有一点点事情要做,一点点而已。比如牵牵牛,晒晒土。进入冬天,牛圈里寒,乡下人就会把牛牵到向阳处,让牛晒太阳。一条缰绳,一根铁钎,再放上一筐草料,牛就晒在太阳里了。晒在太阳下的牛,低着头在吃草,饱了,就懒洋洋地躺在那儿反刍,像那些世故的哲人,在咀嚼精神的美餐。这个时候,干草的味道,牛的气息,就在冬日的寒冷中流溢着,好像是还没有洗却上一个季节的风尘。
“晒土”的活儿现在还在着,因为牲口还在,家畜还在。冬天里,养牲口的棚圈犯冷、犯湿,要用干燥的土及时垫铺,所以,家家户户的门前都会有一堆土的。把堆好的土一层层地刨下,很薄很薄地晒在地面上,为了晒均匀,还要不断地用工具翻动,像翻动着冬日里乡村人那份闲散的心情。晒干了的土,有一种很好闻的气味,也许就是秋天里稼禾的余味,垫到棚圈里,牲口是一定很喜欢的。
庭院里,年老的女人,大多是聚在一起闲聊,聊着那些往昔的轶事,消磨着初冬的闲暇时光。或许还有一些女人仍干着一些从前的事情,比如“打敠子”。她们把平日里积攒的碎布片,一张张伸直,然后,用浆糊将它们粘贴在一起,挂在一张案板面上,再放到天井里晾晒,直到晒干,几层布片结结实实地粘在一起,就打成了“敠子”。“敠子”很硬,很结实,深冬里,女人就用它做鞋子,做成一双双千层底的鞋子,好让男人穿在脚上,行走天下。男人们即使真的走遍了天下,也不会忘记脚下的那双鞋子,那一针一线串着的长长的思念。
晒“敠子”的时候,女人会蹲在堂屋的门口望着,望着阳光在“敠子”的面上跳跃着,很寂,很静。一只麻雀从院落中划过,划出一道亮亮的光线,好像要照亮庭院的寂静。女人便探探腰,然后,又支颐守望下去,执意要锁住心中的宁静。
冬阳,老人,高远的天空,落寞的庭院。冬日的乡村,静美出一种安逸和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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