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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养老机构运转之困：难以安放的养老
养老院里，一排排房间的门敞开着，屋内的老人几乎都坐着轮椅，午后时分，他们齐刷刷被推出来坐在走廊里“放风”……记者近日前往海口一家养老院采访，被这样的一幕深深刺痛了。
我省60岁以上的户籍老年人口突破116万人，占户籍总人口的13%以上，已进入老龄化社会。据省统计局预测，2015年，我省将进入高龄化社会。
很多家庭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无法亲自照顾老人，只能将他们送往养老机构，但目前我省的社会养老机构无法托起银发族的“夕阳红”。我省共有养老机构254家，其中公办养老机构226家、民营养老机构28家，共有床位1.9万张，供需矛盾突出。此外，大部分养老机构规模较小，无法提供医疗、娱乐、心理咨询等方面的服务，而仅仅为老人提供一个吃饭、睡觉的场所……如此心酸，需要直面。
一位普通民办养老院老人的日常生活
吃饭睡觉 缺医少娱
海口市海府一横路美舍小区里的一独栋老别墅，李海和他的员工们一大早就围着老人忙开了。“我们面对着的是70多位老人，忙着他们的吃喝拉撒，一刻也不得闲。”这里是海口椰岛之家老年公寓，经营10年了。
据居住在这里的老人们反映，对日常饮食等方面的安排，觉得还算可以，但是内心的空虚感很难解决。
“我在这里住1年多了，想家也回不去啊。”74岁的邓年隆老人这样诉说着，“大儿子去美国已经6年了，小孙子都出生好几年了，可我到现在还没见过孙子。二儿子也特别忙，哪有时间照看我……”记者与老人聊天的时候，正值老人们的午饭时间，邓年隆的餐盘里是一份肉丸、小半碗白萝卜和一大勺米饭。“因为是大锅饭嘛，伙食自然是不如家里好吃，但可以吃饱，在这住着也有人照顾，我也只能留在这里。”
邓年隆老人说他以前很喜欢踢足球、打篮球，可是前两年腿瘫痪了，再没法运动，公寓里很多人都不会打牌，大家多数时间也只能是看看电视，和别人聊会话，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许多住进老年公寓的老人跟邓年隆老人情况很相似，早上5点多就睡醒了，然后开始看电视、吃三顿饭，剩余的时间多是坐在椅子上度过。“我们也想有人陪着说说话，能有些娱乐活动，有时怄气了还有人能安慰一下我们，可是这些服务都没有，感觉活着没意思。”很多老人都这么跟记者说。
在海口市振东老年公寓，一对年近80岁的邢老夫妇正在办理入院缴费手续，邢老告诉记者：“我99岁的老母亲住在这里一年多了，我自己也年近80了，实在没能力照顾她，商量来商量去，干脆我们两口子也陪着母亲住进来，有个照应。”
邢老说，自己的儿子以前也在国企，后来下岗了，家里孙子孙女还在读书，需要钱，他和老伴的身体都不算太好，每年起码要住两次院，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挺拮据。“我们夫妻俩都是国企退休工人，每个月一共3000多元退休金，可母亲每个月的养老费就得2000多元，感觉很吃力。”
记者调查中发现，住进养老机构的众多老年人，呈现“橄榄型”分布：少数老人住进了月生活费6000元以上的高端养老机构—恭和苑等养老场所；还有一部分老人因为生活拮据，不得已住进一些收费低廉但条件也较差的养老机构；大部分老人则选择了收费中档的养老机构，月收费在2000元至5000元之间。
子女工作忙没时间照料、自己的生活无法自理，是老人们住进养老院的主要原因。邓年隆属于半护理的情况，每个月要交给养老院2500元左右的费用，但是他也颇为无奈地说：“其实我们海南人"家"的观念很重，都希望待在家里养老，来养老院也是无奈的选择。”
对于很多退休老人来说，养老院的收费已经占据了他们退休养老金中的绝大多数，可是，养老院提供的，多只是一个睡觉、吃饭的地方，老人的医疗问题、精神问题无法在养老院得到解决。
“以我们的条件，无法做到为老人提供医疗和精神上的全方位的服务。”海口椰岛之家老年公寓院长李海说，椰岛之家老年公寓所提供的服务是我省众多养老院的一个缩影。
立法前瞻
《海南省养老机构管理条例》初稿明晰了6大问题：
规定使用范围，对养老机构进行界定，规范服务对象和服务范围，明确部分责任
解决养老机构准入问题，规定了养老机构设立、变更及注销的条件，明确了行政许可的流程、受理时限以及登记管理部门
明确养老机构的服务内容、服务标准以及老年人权益保障方面的措施和要求等
规范养老机构管理，要求养老机构建立安全、卫生、档案管理等规章制度，严格内部管理，特别是对从业人员的资格条件进行了规定
明确政府对养老机构的扶持政策，并吸引更大的社会力量兴办养老服务机构
规范法律责任，规定了养老机构和许可、管理部门的法律责任
1 逾2/3民办养老机构不挣钱
养老院里的老人们有着种种无奈和苦衷，同时，我省大量的民办养老机构也在叫苦。规模小、员工流动大、不能提供医疗服务、官司不断等无不困扰着他们。省民政厅2013年底的一项调查显示，我省28家民办养老机构盈利的不足1/3，导致不少养老机构纷纷倒闭。
用地难融资难“搬次家亏损十几万”
“谁不想将养老院办得更好一些呢，可是动辄数千万的投资，民办养老院吃不消。”采访中，几乎所有民办养老机构负责人都在叫苦。
海口椰岛之家老年公寓院长李海说：“公寓创办10年了，这么多年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用地。10年里我们已经搬了两次家，美舍小区这栋楼到2016年租约也到期了，又得搬家。搬一次家，就伤筋动骨一次，最少损失十几万，这对本来并没有很高收益的养老院来说，无疑加重了负担。”
海口市振东老年公寓院长徐磊也有同感，“现在海南的地都太贵了，民办的养老院想要扩大规模十分困难。没有地，想要给老人们配置更好一点的娱乐、健身设施根本实现不了，即使买得起也没有地方放置。”
一些民办养老院的负责人向记者透露，包括银行在内的社会融资机构，对养老机构申请贷款多是避而不谈的，行业盈利点太低，不愿意放贷，另外，加之海南现在地价昂贵，养老院多数只能采用租的方式，可租金也逐年涨价。
“2007年，椰岛之家刚搬到美舍小区时，就遭遇了经营困难，换了地方大家不知道，只有2位老人入住，工作人员是老人的几倍，半年亏了20多万元。”
员工待遇低留不下
“想涨工资，可成本让人愁”
为了低成本运营养老机构，人员工资成了被挤压的一大块，直接导致了人员的高流动。
“目前我们院的员工流动率大约是40%，护工的月平均工资2000多元，28个护工，其中包括6个保健护士，要没日没夜地轮流照顾79位老人。愿意当护工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们常常招不到人，有些新招来的年轻人干不了多久就辞职，根本留不下来。”
李海等养老机构负责人也想过涨工资，可是看着让人皱眉的经营报表，想到成本上的压力，这事又被遥遥无期地搁置下了。
无法提供医疗服务
“风吹感冒都要往医院送”
位于海口海府路米铺村的振东公寓，设置160张床位，目前已住进了151位老人。院长徐磊向记者诉苦，这么多的老人，目前面临的大难题就是缺少医疗服务室。“现在院里有两名护理医生，但很难满足老人们的就诊需求，有点风吹感冒的，还是得往医院跑。”
徐磊说：“老人遇到急性病，马上请医生来，这些费用本来应该由老人承担，但时常跟家属出现扯皮，许多患病老人的家属对治疗花费不满意时，就干脆拖欠着，养老院为此资金运转常出现困难。”
扯皮事多官司缠身
“老人出意外率较高”
“最近我们刚打完了一场官司，从2011年到现在打了快3年，赔了一位老人家属17万元。”徐磊说起养老机构面对的诸多困境时，对官司缠身这事很是苦恼。“当时，那位70多岁老人是躺着进养老院的，经过我们的悉心照顾，老人终于能起来行走了。但后来因为一次意外，老人滑倒住院，家属要求我们赔偿。”徐磊说，“前段时间老人去世了，家属要我们赔偿20万元，法院判我们败诉。”徐磊说。“老人需要更加精心的服务，时常出意外，60岁以上老人可参保的获赔两三万元的意外险额度又远远不足以满足需要，我们也只能咬着牙自己承担下来。”
海口府城博雅路快乐夕阳老年公寓的命运更“糟”，招牌仍在，却人去楼空。据介绍，该老年公寓年年亏本，后又遭遇一场纠纷，就干脆关门了。
2 公办养老院一步步向市场靠拢
民办养老机构经营面临困境，那么公办养老机构呢？
公办养老机构为省市县三级投入资金，除了极个别的如省托老院、海口市社会福利院吸收了少量的有养老需求的普通老人之外，公办养老院承担的绝大部分是五保老人和“三无”（指无子女、无自理能力、无生活来源）老人。很多市县养老院场地小，吸纳的老人少，有些就几个人，也无法提供医疗、心理抚慰等方面的服务。
供应不足
海口南海大道一条新修的马路直通海南省最大的公办养老院—海南省托老院。花园式的小区，敞亮的餐厅，618张床位，开业1个多月来，有近千名老年人前来咨询，可目前入住的也仅有11位老人。
“我们需要一点点地向社会放开门槛，试水前行。”对于多数养老机构存在的问题和困境，省托老院院长符振也提到公办养老院的经营压力。
“海南养老服务的供需矛盾是普遍突出的。根据《海南省老龄事业发展十二五规划》的要求，到2015年，我省养老服务床位数应达到老年人总数的3%，也就是需要3万余张床位，而目前全省养老服务床位数仅1.9万张，实现床位数的硬性要求本身就是难点，而与硬件相比，缺乏专业护工和志愿服务者队伍等软件问题也同样突出。
政府购买服务
“我们初步估算过，床位入住率要达到50%以上才能达到基本的收支平衡，公办养老院同样压力巨大。”符振带着副院长辛志威等人开始在试水一些新办法，面临护工流动和老年人缺乏心灵呵护的问题，托老院引进了4名社会工作者，他们都是心理学、护理学专业的大学生，以“政府打包购买服务”的方式，留在了托老院，护理的同时组织文艺活动，教老人做手指操等，为老人提供精神抚慰。
医养结合
在医疗方面，托老院向省卫生厅申报在院里再设“护理院”，解决养老院普遍缺乏医疗救助室的问题，并与省人民医院签署绿色通道。副院长辛志威说，“抛开房屋等硬件，单就成立护理院需要购买医疗设备上，要投入1000万元，这是众多小型民办养老机构，甚至市县公办养老机构无力做到的，这都需要政府投入作为支撑。民办养老机构无法享有政府层面的大笔资金支持，出现诸多困难是预料中的现实。”
3 扩张床位就能破题？
规范欠缺，服务水平参差不齐
法律缺失，老年人意外险遇真空
门槛高程序多，扶持政策难落地
省民政厅副厅长倪陈兴在日前召开的省人大2014年立法项目可行性研讨会上就表示，目前我省绝大多数养老院还没有能力为失能、半失能老年人提供专业化养老服务，而这些人，却又往往最需要专业机构提供服务。
“养老护理员与保姆可不同，这是行业的专业性所决定的。”椰岛老年公寓院长李海说，“养老服务不仅限于日常照料，还应包括预防、医疗、康复、心理等方面。”他说，很多护工伺候老人，多是凭经验，加之这一行业薪酬低等原因，多数求职者不愿入行。“我们急切需要懂得规范操作的护工和专业化的志愿服务队伍。”李海说。
目前，我国有关养老机构的法律法规并不健全。
“许多老人遭遇意外并不少见，而这一领域的法律缺失导致许多纠纷难以解决。海南很多养老院经营者在接收老人入院时，不知道购买一份意外险是多么重要。我省养老院老人平均年龄又已超过了80岁，老人一旦发生了任何闪失，基本都要由养老院，而非保险（放心保）机构来承担后果。”省老龄办副主任谢池春认为。
谢池春也表示，“在国内北京等城市，老人入住养老院前，法规有规定或者政府提供补贴，必须购买人身意外保险等，老人一旦出现意外，保险公司承担部分花费，在这一点上，可为当前在我省经营养老院的从业者们提供借鉴。”
我省曾于2010年对支持社会力量兴办非营利性养老服务机构出台过若干政策，但政策中关于小额担保贷款、床位补贴等举措让不少从业者觉得“享不到”、“难解渴”。
首先，民办养老机构要申请到“非营利”资格，要经过繁琐程序。“在社会如此多的养老机构中，2012年我省对非营利养老机构进行扶持时，在偌大的省会城市海口，符合"非营利"条件的仅仅有3家，其他市县更为稀少。”享受到过该政策的海口市社会福利院有关负责人透露。
调查中，澄迈白莲镇养老院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政府扶持政策里，对非营利养老机构提出有信贷支持，但是实际中非营利养老机构申报繁琐，要跨过很多门槛，困难重重，实际操作中很难得到信贷支持。”
此外，即便符合了“非营利”养老机构的条件，这些养老机构的负责人也普遍反映：对“租用房屋且租期在5年（含）以上的，每年每张床位政府给予补助300元”的政策，也让面对成本日益高涨的他们，觉得补助“不解渴”。
4 公建民营民办公助方向何在？
养老机构管理年内立法
医养结合开新路
其实早在2012年，省政府在出台关于支持社会力量兴办非营利性养老服务机构若干政策时，就已经提出省民政主管部门要加快研究制定有关养老机构管理方面的政策，同一年，省民政厅出台《海南省民办非营利性养老服务机构管理暂行办法》，但是，由于法律层级低，也没有能很好地解决养老机构准入、优惠政策落实、服务对象权益保障等重大问题。
为此，经过近2年的调查实践，省民政厅开启了对养老机构管理立法的进程，广泛征求意见，形成了《海南省养老机构管理条例》初稿的起草，并将当前社会上养老机构面临的一系列难解问题，纳入立法层面加以考虑和解决。该《管理条例（草案）》已正式纳入我省2014年立法计划，并将于年内提交省人大常委会审议。
谢池春说，社会资本的参与，将对现在滞后的养老市场起到鲶鱼效应般的推动作用。现有各市县的基层养老机构都是政府所办，种类单一。可以探索采取“公建民营”、“民办公助”等多种方式，如今万宁、屯昌等市县养老院已经开始在这方面启动探索，引导社会力量参与养老服务机构建设。建议在具体操作上，可按照“谁投资、谁管理、谁受益”的原则，实施公开、平等、规范的养老服务业准入制度。
针对医疗服务缺乏，徐磊建议，大力倡导“医养结合”，希望规模大的养老机构能率先探索建立自身的社区医疗点，也可与周围的社区卫生站合作寻求支持。如果条件允许，希望可以在政府的扶持下，建立起养老院自身的医疗服务点，既可以对内照顾老人，又可对外开放。
辛志威则为医养结合提出了一条新路，他说：“国内不少养老机构都有义工在周末来照看老人，但是现在我们最需要的是专业化志愿者，建议海南的一些大型医院可在政府扶持下成立专门的医疗志愿队伍，定期到养老院为老人提供志愿服务。”
(本报海口3月17日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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